奶奶笑着,已经拿了一件粉色的小棉袄往我身上比划,她说:「那些布完了我给我自己缝个棉背心穿,多出来的还能纳双鞋。」我还是扭捏着不肯换,双手揣在上衣兜里,怎么都不取出来。奶奶蹲下身,仰起头看我。就和我对视了一眼,她的眼眶就泛红了。 奶奶笑着,已经拿了一件粉色的小棉袄往我身上比划,她说:「那些布完了我给我自己缝个棉背心穿,多出来的还能纳双鞋。」我还是扭捏着不肯换,双手揣在上衣兜里,怎么都不取出来。奶奶蹲下身,仰起头看我。就和我对视了
奶奶笑着,已经拿了一件粉色的小棉袄往我身上比划,她说:「那些布完了我给我自己缝个棉背心穿,多出来的还能纳双鞋。」
我还是扭捏着不肯换,双手揣在上衣兜里,怎么都不取出来。
奶奶蹲下身,仰起头看我。
就和我对视了一眼,她的眼眶就泛红了。
「狗娃是不是不喜欢粉色?奶奶再挑一件。」我清晰地看到,她借着换衣服,背过身擦了下眼泪。
她的背影总是那样瘦弱。
瘦弱得我怕多浪费她一分钱,都会压弯了她倔强挺直的脊梁。
因为被亲生爸妈抛弃,我总是把自己当个累赘。尤其面对无条件收容了我的奶奶,我更怕给她添麻烦。
最终在奶奶的执着下,她还是买了一件天蓝色的新棉衣给我。
我怕我长得太快,特意跟店员要了身高一米六都能穿的码。
那时候的我穿上像套了个大麻袋,但我想着,至少穿个十年是没问题的。
我体谅奶奶的不容易,奶奶心疼我的懂事。
那些年,我们就是依靠着这样全情为对方考虑的爱,一起支撑着走过寒冬酷暑的。
面朝黄土背朝天,最热的七八月放暑假,我刚好帮奶奶拔麦子。
但她舍不得我下地干活,起初一直赶我回家。
她让我看书、写作业,最多帮她和面、切好面条,等她回来就行。
但我刚放假的几天,就把作业全部赶着写完了,只需要每天早上背几个杨老师安排给我的单词,因为我本来就打算腾出空来帮奶奶干活的。
于是每天她前脚走,后脚我就偷偷跟出去,绕到麦田的另一头,悄悄开始拔。
我们那边发展落后,很晚的时候,都是人工用手拔麦子的。
家里没有多余的手套,每次拔完几个小时麦子,我的右手小拇指就和要被割断了一样疼。
奶奶夜里忙完就着月光,心疼地给我抹棒棒油——那是我们能买到的最便宜的抹脸油。
质地像稀释过的凡士林,十块钱一大盒,算下来一棒都不到五毛钱。
我怕浪费棒棒油,让奶奶少抹一点。
她看着我,很久很久,只剩下长长的叹息。
我知道她又在自责了,所以忙说:「奶奶,过几天有卖瓜的人来,咱们买几个西瓜吃吧,我最爱吃西瓜了。」
那几年,经常有瓜农载着满满一三轮车的西瓜来乡里卖。
晴朗的夏夜,我和奶奶坐在草垛上,一边吃西瓜一边数星星。
我给奶奶比划着说哪个是北斗七星,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:「啊呦!这么多的星星,我怎么看得清啥『北斗七星』嘞!」
后来我走出了深山,去了高楼耸立的大城市,再也没见过那样星河灿烂的夜空。
繁星如碗倒扣在头顶,让人知敬畏、知脚踏实地。
我最爱那些价格比白菜还低的西瓜,是我家唯一放开吃也不心疼的水果了。
重要的是,买了西瓜,奶奶也肯一次抱着小半个,用勺子大勺、大勺挖着吃。
不像猪油、不像腌肉片、不像大年夜的一碗饺子。
不像那些她永远拿「不爱吃」当借口,然后全部留给我一个人的好吃的。
如是,我就通过要了一袋西瓜,换到了跟着拔麦子的机会。
奶奶还给我买了双新手套——她的脑瓜是真的灵光,按进价一次性拿了二十双,给我一双,其他的卖掉,不仅回了本,还额外赚了几块钱。
那几块钱她拿去扯了布、买了棉花,亲手缝了两个护膝,在我跪着拔麦的时候,戴在我的膝盖上。
那双护膝我留了很多年。
留到我结婚生子,都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柜里。
很多年后,当我也成了别人的奶奶,再摩挲那双护膝上的一针一线时,仿佛都能感受到我奶奶的温度。
是她那遍布茧子、粗糙僵硬的指肚的温度。
是她那为我撑起一片晴天、瘦小却有力的掌心的温度。